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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1-6-27 09:43:2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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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
死者的身份很快确认,是艘远洋货轮上的轮机长,名叫张斗金,按身份证上的出生年月算,殁年四十二岁。船长报的失踪,通过辨认警方提供的衣服鞋子照片认出了死者。
船是发现尸体前两天凌晨卸的货,和韩定江预估的死亡时间差不多。由于无论是从起重机操作台还是地面都无法看到集装箱顶部,所以一开始没人注意那上面有具尸体实属正常。
开案情讨论会的时候,赵平生率先提出意见,他把自己画在记录本上的图展示给同事们——一艘船,一堆箱子,箱子上躺着个火柴人——
“发现尸体的箱子是压在最下面的,那么依照起重机的工作原理,从船上往下卸集装箱的时候,肯定是从最上面的那个开始,也就是说,尸体原本是在最上面的箱子上,等卸到码头上就变成压在最下面的箱子了,自然而然会被后面压上来的集装箱挤成肉饼。”
说着,他把货轮的照片投影到大屏幕上,起身走过去,分别在船中间的控制台和起重吊臂处点了两下:“船上只有这两处高于码在甲板上的集装箱,通常来说,轮机长不会往起重吊臂上爬,所以我认为死者大概率是从控制台摔落到集装箱上的。”
“那现在就得看死者到底是失足摔落还是被人推下来的……”陈飞赞同点头,随后往旁边踅摸了一眼,“诶?老韩呢?他怎么没来开会?”
罗明哲说:“老韩去医院做伤情鉴定了,让咱们先看尸检初检报告。”
“我看了,没蛋用啊。”陈飞一摊手,“都挤成那奏行了,死前伤死后伤根本分不出来,到底怎么死的老韩也没给个定论。”
不怪韩定江给不出准确的死因,尸体跟被磨盘挤过一样,最大块的骨头不超过半个巴掌,意外凶杀不定,现在等着看毒药理有没有发现。
沉思片刻,罗明哲问:“立新,对船上工作人员的询问何时开始?”
被点到名的付立新打开记录本:“船上一共有二十七名工作人员,有七人告假上岸,剩下的二十个,除了船长和大副接受过询问,其他都安排在今天下午开始。”
“请假上岸那七个让船长联系一下,尽快叫回来,一个都不能落。”罗明哲敲敲桌子,将视线投向陈飞,“陈飞,死者家属通知了没?”
“通知了,不过死者跟老婆离婚了,老爹老妈都奔八十了,就一上高中的儿子,哦,还有个哥哥,他哥哥说这两天买到火车票就赶过来。”
“嗯,来了让老韩给取个样,现在不说省厅司法鉴定中心能验DNA了么,送过去对比一下,把死者身份凿实了,别出差错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
陈飞点头应下。自1987年首次将DNA鉴定技术应用于刑事案件的侦破,经过十多年的学习和探讨,现如今大部分地方警务系统都有了自己的DNA鉴定技术员和仪器,再不用像早些年那样,验个DNA还得把样本寄到北京去。一来一去一个多月,耽误功夫不说,还有可能造成DNA污染,鉴定结果不一定准确。有些嫌犯的辩护律师光申请DNA重新鉴定就能把案子拖上个一年半载的,完全是浪费时间和金钱。
像这起案子,由于尸体面目全非,死者身份全赖衣物辨认,所以罗明哲要求做亲缘鉴定是有一定必要性的。不怕一万就怕万一,稳妥着点没错。单从细致谨慎这一点上来说,陈飞对师父那是相当佩服。罗明哲从警三十余年,破过的大案奇案写成小说估计五百万字打不住,迄今为止没有一起冤假错案。
可师父说话就六十五了,返聘了五年该彻底退了,上头有意提拔他做重案大队的队长,然而他总觉着自己不是当一把手的那块料。脾气暴,一言不合当场就炸,得罪起人来一点不含糊。当副队还行,主抓案子,反正应付领导什么的有师父在。
罗明哲就说他,知错不改,实力践踏领导底线,被督察请去“喝茶”还嫌人家茶不好,可着全局都找不出第二个这么虎的。
当然陈飞有虎的资本。九六年“五三零”储蓄所劫案,劫匪端着冲锋/枪突突,子弹横飞给支援的武警都压得抬不起头。武器老旧是一方面,更要命的是,劫匪手里还有人质,这边一旦反击很有可能造成无辜伤亡。没人注意陈飞是什么时候爬到劫匪藏身那栋两层小楼的上去的,根据在场的人回忆,一波冲锋/枪的扫射过后,就听玻璃破碎的“哗啦”一声响,眨眼间打从二楼一窗户里飞出来个劫匪。那间屋子正好是人质们待的地方,一看控制人质的劫匪被撂倒了,武警迅速击毙了其他劫匪,最终人质无一伤亡。
尽管因违反了纪律没能获得应有的嘉奖,不过陈飞勇对持枪悍匪的事迹倒是传得人尽皆知。大家都敬他是条汉子,也都知道这哥们不好惹,好家伙,连件防弹衣都没有还敢往冲锋/枪的枪口上冲,这得是多大的勇气和多好的身手才能办到的事情?也有人说他鲁莽,不过罗明哲不这么认为,根据现场的情况判断,先制服控制人质的劫匪是唯一的选择,只不过当时在场的领导没人愿意送手底下人去送死。
那个时候赵平生在北京学习,等回来听说陈飞玩了一出虎口夺食,当场憋的脸都紫了。转脸跟陈飞好一顿嚷嚷,那架势,比局长还凶。队上人从来没见赵平生发过那么大的火,都以为他没脾气呢。慢慢的大家伙发现,只要陈飞一玩命,赵平生就得急眼,好像这辈子的脾气都攒陈飞身上使了。
其实呢,赵平生一点也不想和陈飞发火,可这人就跟长在他神经中枢上似的,有点风吹草动头疼脑热他都得跟着闹心。他就是学心理学的,可翻遍了专业书籍,也找不出个专业术语来准确的形容自己的心态。只道那人开心了,他就开心,那人烦恼忧愁了,他也跟着失落。明明下定决心不去捅破窗户纸,可还是忍不住幻想有一天能用同事、哥们、朋友以外的身份和对方相处。
“哎呦老赵,我真得说,你比我妈还絮叨。”
去码头的路上,陈飞听赵平生念叨自己喝大酒的事儿听得一脑门子的官司。不就跟罗卫东出去喝了顿酒么,至于逮着他就念叨?
赵平生正欲反驳,就听曹翰群跟后座上默默幽幽的调侃道:“陈飞,这你可就会错意了,平生从来没拿你当过儿子啊,我看他是拿你当媳妇管了。”
“别说,我要是女的还真保不齐嫁老赵。”陈飞这神经粗的简直能跑火车,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话对赵平生来说有多大的杀伤力,“要文凭有文凭,要能力有能力,业务没的说,知冷暖会疼人,做饭还好吃,哦对,最重要的是,父母双亡,嫁过去不用受公婆的气。”
坐曹翰群旁边的付立新一个没憋住,“噗嗤”笑出了声:“你可真逗,人家平生条件这么好,娶一你这样活阎王回家干嘛啊?当门神呐?”
陈飞一耸肩,挑眼看向目光始终直视前方看似专心开车、实则内心翻江倒海的赵平生:“老赵,表忠心的时候到了啊,跟这俩二百五说说,我到底有多好。”
赵平生这才错了下眼珠,迟疑着说:“反正我觉着吧,你要是女的,给照片贴床头指定能避孕。”
后座上那俩直接笑炸了,嘎嘎的,气得陈飞一拳凿赵平生肩上:“会不会说人话?”
赵平生本来想接“跟你待久了没几个会说人话的”,转念一想别那么耿直了,回头玩笑开大发了真招陈飞和自己急眼。他正琢磨着怎么往回替对方找补,就听车里响起了手机铃声。
“谁电话响?”曹翰群拿出来一看,不是自己的。
“我的,”陈飞接起手机,“诶,我陈飞……呦,嫂子啊……嗯,你说……哦……这样啊……那什么时候……啊?现在?……呃,我现在?没事儿不忙,育才是吧,我这就过去……嗯,行,你放心,回头我给孩子送家去……嗨!别客气,这不都应该的……我先挂了,诶,嫂子回见。”
挂上电话,陈飞一偏头:“老赵,你先往育才中学那拐一趟,我去办点事。”
“什么事啊?”曹翰群问。
陈飞眉头微皱:“老曾的闺女,在学校也不惹什么事了,老师说让请家长,嫂子马上要出庭,去不了,拜托我过去给看一眼。”
曹翰群和付立新对视一眼,都不说话了。赵平生来局里十五年了,并不认识姓曾的,看车里陷入沉默,问:“这老曾是谁啊?”
“陈飞的师兄。”付立新替他解惑,“你进局里之前刚殉职没多久,媳妇是法院的,忙,经常顾不上管孩子,之前我们都轮着去给开家长会。”
“哦,没听你提过。”赵平生看了眼陈飞。
陈飞压根没心思搭理赵平生。就他所知,曾小青这丫头极为早熟,成绩也好,打上小学就是班长,初高中都是保送生,这么乖巧的姑娘怎么可能在学校惹是生非呢?
遇事就得分析,嗨,职业病。
十分钟的功夫,车就开到了育才中学门口。陈飞的意思是他们先走,自己办完事再过去。赵平生琢磨了一下,让曹翰群把车开走,他和陈飞一起去见老师。眼下不知道什么情况,万一要真摊上个大事儿,多个人好拿主意。
进了教学楼,陈飞拦着个老师模样的人打听教导处的位置,被告知在三楼。敲门进屋,陈飞看曾小青和一个痞里痞气的男孩都跟屋里站着,旁边桌子后面坐着一四十多岁的女老师。出来走访,他们一般都穿便装,也没出示工作证。老师见家长,上来就跟人说自己是警察,没那个必要。
曾小青见着陈飞,眼圈一红,委屈的叫了声“陈叔叔”。
陈飞抬抬手,示意她先别哭,转头冲那女教导主任点了下头:“主任,我是小青妈妈的朋友,她妈忙,让我过来帮着处理一下问题,您看,这是……”
就看那主任眼皮一翻,倍显不屑:“呦,忙的都没功夫管孩子啦,那生她干嘛啊?”
——嘿我这暴脾气!
陈飞一听对方这口气当场要窜,什么毛病?有这么说话的么?也配为人师表?要不是怕惹孩子伤心,他必须得告诉这女的曾小青是烈士子女,高考还能加分呢!
还好赵平生抬手扒楞了他一下,让他硬生生憋住口气。
“孩子大了,不好管了。”主任继续阴阳怪气的,“你们看看,她一女孩子,能给男生脑袋上打一包出来,我教了二十多年书,从来没见过这么野的小姑娘!”
陈飞和赵平生同时转头,注意到男孩的额角亮晶晶的,看着像是钝器打击所致的皮下血肿。曾小青似是要为自己争辩,可未待她开口,主任又说话了:“看看吧,怎么处理,是你们带去医院检查检查啊,还是等她妈来了再说。”
“不是,主任,孩子打架,总得有个缘由吧?”陈飞是真憋不住了,干脆直接问曾小青:“小青,跟叔叔说,到底因为什么。”
曾小青委屈的抽下了鼻子,看看吊着眼斜楞天花板的男同学,又看看皱着眉头的教导主任,轻声说:“他非要亲我,我就拿墩布敲了他头一下。”
陈飞差点就接一句“打的好!”,这特么谁家的小兔崽子,跟学校里就敢明目张胆的占女同学便宜!
男孩脖子一梗:“姑,你别听她瞎说,我没亲她!”
——哦,原来是教导主任的侄子啊。
现在陈飞和赵平生都明白为什么屋里只有他们这一拨家长在了,原来人家的家长坐在审判长的位置上。也难怪,有教导主任撑腰,这兔崽子浑成什么德行都不意外了。
“孩子,没亲,只能说明你没有达成犯罪事实,但通过小青的描述,你是有犯罪意图的,她后续所产生的举动属于正当防卫。”赵平生语调平和的陈述完自己的观点,转向表情错愕的教导主任:“主任,我觉着这件事,小青从根本上来说没有错误,所以无需为这位男同学的伤负责,反倒是我觉着,您应该追究他的不当行为。”
大概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家长,教导主任一时没能接下话茬,反应了一会站起身,抬手指向曾小青,趾高气昂的:“一个巴掌拍不响,你们看看,大夏天的,她穿个又薄又透的衬衫来上学,干嘛啊?还让不让男同学上课了?”
陈飞一听这话脸立马黑了,就特么腻味这套“受害者有罪论”的观点,尤其又是从一个当老师的人嘴里说出来,搓火搓的太阳穴突突直蹦。盯着那个头和自己一般高的男生看了几秒,他眼神“唰”的一沉,继而跨步上前——
啪!
结结实实一大嘴巴子照脸就招呼上去了,那动静,脆的空旷的房间里荡响回音。男孩当场就被打楞了,同时愣住的还有曾小青、教导主任和赵平生。
“老——”
“陈”字还没出口,赵平生就看陈飞横眉立目地质问教导主任——
“你说!一个巴掌拍的响不响?!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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