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姚珻娘扭头一看,李旭轮把茶盏摔在了地上。
可姚珻娘却并不搭理,径直走进了后院。
秦坤郧返回“埥净宫”,见朱靖塘也来了,他就关上房门,“扑通”一声跪在李旭轮面前说:“八郎,上面查得严,不能怪姚家大娘。如今形势对我们不利,还是不能暴露身份,所以,我们还得委屈一下。”朱靖塘也跪下说:“八郎,主子,人在屋檐下,不得不低头,我们不能得罪他们啊。”
过了好一会儿李旭轮才说:“那,你们说该怎么办?”朱靖塘就说:“我感觉这姚家都是善良之人,尤其是那姚珻娘,对我们并无恶意,好像对、对八郎还有好感,应该不会出卖我们,只要我们跟他们搞好关系,应该没有问题……”秦坤郧插话说:“八郎,你刚才太冲动了,恐怕惹姚家大娘生气了,解铃还须系铃人,可能需要你出面安抚她……”
李旭轮想了一会儿说:“你们起来吧。”
朱靖塘站起来说:“八郎,我觉得应该给姚家一笔钱,算是住宿费,以表达我们的诚意。”秦坤郧接过话头说:“对,我们不能白住,也不能白吃。”李旭轮就招了一下手说:“你们去办吧。”朱靖塘和秦坤郧于是就回到“埥净舍”,他们从枕头下面拿出一个袋子,从袋子里拿出一小块金子,朱靖塘还用手掂了一下,随后快步出门,直奔茶房“埥净岩”。
这间“埥净岩”是姚家制茶和储茶的地方,此时姚珻娘和陈五娘正在里面忙碌。朱靖塘把金子放在桌子上,说:“姚珻娘,这是我家阿郎给你的,说是算我们的房费……”姚珻娘只顾忙活,看都没看他一眼,也没看金子一眼。陈五娘瞥了一眼金子,微微吃了一惊。秦坤郧也说:“还有生活费。姚珻娘,这些天打扰你们了,我家八郎的一点儿心意,收下吧。”
姚珻娘却淡淡地说:“我们不差钱。”
朱靖塘和秦坤郧面面相觑,不知道该怎么回答。陈五娘就接过话头说:“你们家八郎怎么不自己来?好没诚意!”朱靖塘愣了一下,扒拉一下秦坤郧的胳膊,两人扭头就走,回到“埥净宫”对李旭轮说了陈五娘的意思。李旭轮想了一会儿,决定亲自来找姚珻娘。可当他们仨又来到“埥净岩”时,却发现房门紧闭。李旭轮在门口站了一会儿,忽然从袖笼里掏出一张纸放在窗台上,还捡起一块石子压在上面。
接下来姚珻娘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?
先按下不表,现在来看吴小六,他将李旭轮朱靖塘秦坤郧三个人的对话听在耳里,闷闷不乐地走开了。第二天,他到街上买盐,一个熟识的人见到他就问:“哎,小六,听说你阿舅要招女婿了?”吴小六愣愣地说:“没、没有啊。”那人说:“听说你阿舅家住进了四个男人,这不是为招女婿做准备吗?”吴小六一听就不高兴了,没好气地说:“呸!胡说八道!小心烂了舌头!”
没心思逛街了,吴小六一溜小跑回到家,放下盐,旋身就来到姚家大院,撞见一个长工,就问:“珻娘在哪里?”回答说在茶房里,他就走了过去。姚珻娘正在整理茶罐,吴小六闯进来开口就说:“珻娘,你知道外面人怎么说你吗?”姚珻娘吓了一跳,直起腰来说:“什么事儿啊?六阿兄,瞧你冒冒失失的样子。”
吴小六就把街上人们的议论说了一遍。姚珻娘愣了一下,却淡淡地说:“那些人闲得无事就喜欢嚼舌根子,让他们说。”吴小六说:“你一个姑娘家,就不怕坏了名声?”姚珻娘说:“身正不怕影子斜。”吴小六说:“你不怕,阿舅还怕哩。”大约姚珻娘认为他管得太宽了,就说:“这关你什么事儿?我还要干活,你没事儿就走吧……”
吴小六只得怏怏地离开,可他终究心不甘,就跑去找阿舅,又把街上人们的议论复述了一遍,还添油加醋地说:“阿舅,街上好多人都在议论,恐怕会败坏珻娘的名声;还有,人们说你是里正,家里却住进几个来路不正的男人,说你……”姚森伯急忙问:“说什么?”吴小六说:“说你知法犯法。”姚森伯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,挥挥手说:“好了,我知道了,你走吧。”
等吴小六离开后,姚森伯起身来到“埥净岩”,一眼瞥见窗台上放着一张纸,拿起来一看上面写着“姚家好茶”几个字,想了一下,就装进袖笼里走进茶房,见女儿姚珻娘正在把茶罐子往柜子上放,就走过去帮忙。姚珻娘一见父亲,有些惊讶地说:“阿耶今天怎么有空?”姚森伯笑而不语。
放好了茶罐子,姚森伯才把那张纸交给女儿。姚珻娘接过来看了一眼,有点儿不明白阿耶的意思。姚森伯就说:“他写的。”姚珻娘“哦”了一声便收起纸张。姚森伯就换个话题说:“刚才小六郎找阿耶了。”姚珻娘就笑着说:“我说么,阿耶今天这么悠闲?他都跟你说什么啦?”姚森伯说:“他肯定也跟你说了,就是关于喻(李)八郎他们四个……”
姚珻娘犹豫一下,问:“那……阿耶怎么看?”姚森伯顿了一下,说:“俗话说‘唾沫星子淹死人’,珻娘,那些闲言碎语不能不防啊!再说了,阿耶是里正,要是为这事儿丢了乌纱帽,我们损失可就大了……”姚珻娘紧问一句:“那,阿耶的意思是让他们走?”
姚森伯摆了一下手说:“阿耶知道你是个有主见的人,凡事都懂得分寸,懂得进退,阿耶信得过你,所以这几年家事都交给你管。可这件事儿非同小可,阿耶怕你担不起呀!”姚珻娘站在窗前沉默不语。姚森伯又说:“珻娘,人是你救回来的,你心地善良,深信因缘,深信释怀悯师父的说法,所以,留与不留,还是你决定吧。”姚森伯说完就走了。
姚珻娘站立窗前陷入沉思之中。留还是不留?真的让她犯了难,于是就信步走出茶房,来到前院,又站在槐树下发呆。这时,孟七娘拉着一个女孩走过来说:“珻娘,能帮个忙吗?”姚珻娘就问:“孟七娘,什么事儿啊?”孟七娘就说:“是这样的,我家大女儿要送到她姑姑家寄养一年,需要写个‘手实’(唐朝的户籍证明)报到里正那里,可我们都不识字……”
姚珻娘注意看了一下,孟七娘的女儿大约十三四岁,身材消瘦,穿着一身补丁衣服,不时用手背擦一下鼻子。她忽然心生怜悯了,就笑着说:“我虽然认得几个字,可不会写那玩意儿呀。”孟七娘就说:“这可怎么办呀?”姚珻娘跟着着急,忽然瞥见李旭轮站在不远处,想叫他却又说不出口。也许是心有灵犀,也许是李旭轮听到了她们的对话,居然走过来问:“是写‘手实’吗?我会。”
孟七娘喜出望外地说:“那太好了!”李旭轮说:“跟我来吧。”孟七娘拉着女儿就跟了上去,她的女儿似乎很不情愿,却被她硬拖了过去。姚珻娘也想去,可就是迈不动脚步。李旭轮回头看了一眼,他的目光跟姚珻娘的目光相遇,姚珻娘虽没有回避,却还是没有迈动脚步。
李旭轮很快就写好了“手实”交给孟七娘,忽然看见她的女儿衣衫破旧瘦骨嶙峋,于是就动了恻隐之心,从案几上拿过一个小袋子,从中掏出几枚铜钱递给孟七娘,说:“给你女儿买件像样的衣服吧。”孟七娘愣了一下,却摆着手说:“不不不,郎君已经帮我们了,这钱不能要,不能要。”
李旭轮说:“收下吧,我的一点儿心意。”孟七娘还是不肯收。姚珻娘听到从“埥净宫”里传出的说话声,犹豫一下,就走到门口说:“孟七娘,收下吧。”孟七娘这才收下,又是一番千恩万谢,拉着女儿走了。李旭轮冲站在门外的姚珻娘点了一下头,好像在说“谢谢你哦”,姚珻娘却转身走了。李旭轮有点儿尴尬地笑了一下。
谁也没想到,那张“手实”会给姚珻娘带来麻烦。这天上午,姚珻娘跟阿妹姚伊娘来到镇街上闲逛,迎面走来一个带着草帽的男子,他突然拦住姚珻娘姐妹俩,拿出一张纸对姚珻娘说:“姚、姚、姚家大娘,看、看、看你干、干的好事儿。”姚珻娘接过来一看,原来是李旭轮给孟七娘写的那张“手实”,她有些不解地看着男人。
男人就说:“我、我叫潘、潘老三,我、我娘子孟、孟七娘在你家当、当佣人,她想、想卖、卖掉我女儿,我不、不同意,没想到她、她、她背着我找你写、写了‘手实’,这、这怎么能、能写呢?”姚珻娘说:“这不是我写的,你别胡说八道。”潘老三一把夺过“手实”说:“你、你识文断、断字,还、还不承认?我、我怀疑你、你跟孟七娘合、合谋卖掉我、我女儿!”
由于口吃,潘老三憋得满脸通红。姚珻娘本来同情他,可一听他这样说气就不打一处来,指着潘老三的鼻子说:“放屁!你血口喷人!”姚伊娘也说:“你诬陷好人!”潘老三愣了一下,随即抖着那张“手实”大声吆喝:“哎,老、老少爷们儿,大、大家都来、来看啊,姚、姚家珻娘干、干了伤天害、害理的事儿!”
人们立即围拢过来,有人说:“啊,卖人?报官啊!”又有人说:“里正家的珻娘带头卖人,报官有用吗?”姚珻娘越发生气了,就伸手打了潘老三一个耳光。潘老三摸着生疼的脸,说一声“你、你、你敢打、打我”,挥拳就向姚珻娘打来。关键时刻,一只手臂却挡住了潘老三的拳头,潘老三再挥拳,那人就抱住了他的手臂,说:“有话好好说,不要动手。”
来人正是李旭轮,他对潘老三说:“那张‘手实’是我写的,跟姚珻娘没有关系,要算账就冲我来。”潘老三挣脱了他,再次挥拳要打。朱靖塘和秦坤郧飞奔而来,朱靖塘轻轻一抓,潘老三顿然失去了力气。李旭轮手里摇着一把扇子,慢悠悠地说:“‘手实’是你家孟七娘找我写的,她没说实话,不能怪我,更不能怪姚珻娘。”说完看了一眼姚珻娘,姚珻娘没有躲避他的目光,却微微红了脸。
两个黑衣人躲在暗处观察着。
潘老三明白遇到了高手,语气就软下来说:“你、你说的,谁、谁能作、作证?”姚珻娘就说:“找你家孟七娘对质。”李旭轮就点点头说:“对,去你家对证。”潘老三说:“去、去就去。”扭头就走。姚珻娘看了李旭轮一眼,点了一下头,拉着阿妹跟在潘老三后面。李旭轮正欲迈步,朱靖塘却拉了他一把,说:“八郎,小心有诈。”李旭轮却摆了一下手说:“没事。”抬脚就走。朱靖塘和秦坤郧只好跟上。
躲在暗处的黑衣人也悄然跟上。
穿过一条繁华的街道,走过一片居民区,七弯八拐地走进了一个村子,花红柳绿,清风荡漾,一片桃树掩映下矗立着一座房子,却是破破烂烂的,跟街上的房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潘老三叫一声:“七、七娘!”不一会儿走出来一个女子,正是孟七娘。她一看这阵势急忙往屋里躲,潘老三却一把将她拽了出来,厉声说:“‘手、手实’到、到底是怎么回、回事儿?”孟七娘嗫嚅着不说话。
潘老三挥拳就要打孟七娘,李旭轮用手制止了他,随后走到孟七娘面前说:“你家大女儿虽不是你亲生的,但又不是奴隶,怎能随便送人?这违反了唐律,要坐牢的,知道吗?”孟七娘吓得浑身颤抖。姚珻娘对李旭轮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了,然后走过去拍了一下孟七娘的肩膀,语气柔和地问:“七娘,到底是怎么回事儿?”
孟七娘“哇”的一声哭了起来,随即“扑通”一声跪在潘老三面前,声泪俱下地说:“三郎,我一时糊涂……对不起你……可我并不是……想卖掉女儿,只是……想过继给……她姑姑……”这时几个孩子从院墙上露出头来,都是蓬头垢面的样子,其中一个正是潘老三的大女儿。
孟七娘哭着说:“三郎,你的女儿……也是我的……女儿,我哪……舍得……送给别人?可……没办法呀,家里……都揭不……开锅了,她下面还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……都要养……”姚珻娘问:“你家不是有茶园吗?怎么就揭不开锅了?”孟七娘哭得更厉害了,说:“茶园……被人……强占了……”姚珻娘就问:“啊?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?”目光就转向潘老三。潘老三低垂着头,好一会儿才说:“这、这几年真是时、时运不济……”
李旭轮说:“孟七娘,还是你说吧。”
孟七娘于是就说:“我家公公婆婆都病了很久,为他们看病已债台高筑。可屋漏偏逢连夜雨,今年春节过后,赵耆老说朝廷要扩大贡茶面积,动员我们捐献一部分茶园,我们不愿意,他就说要征用,我们还是不同意,赵耆老就把我家三郎绑起来,让人抓住他的手在征地契约上按了手印,两亩茶园只给我们十几个铜板……我家就靠茶园生活,没了茶园,可怎么过?”
潘老三掉下了眼泪。姚伊娘也红了眼眶。
姚珻娘说:“还有这样的事?”
李旭轮问:“你们怎么不找县令告状?”
孟七娘说:“告状也没用,赵耆老赵鸿垚跟县令胡左伟穿一条裤子,他们早就看中了我家的茶园,这次借着朝廷贡茶的名义强占茶园,其实都是为了他们自己捞取好处……”姚珻娘就说:“太不像话了!”李旭轮面色严峻地说:“光天化日之下他们竟敢强占,还有没有王法?”潘老三说:“王、王法就、就是用来治我、我们小老、老百姓的。”
李旭轮就说:“以后……我登……”朱靖塘赶紧扯了一下他的衣角,李旭轮明白过来,就改口说:“我登上檀铁寺为你们祈福!那个……孟七娘,即便这样也不能把女儿随便送给别人……”扑在墙头的那个女孩不住地抹眼睛。随后,李旭轮给秦坤郧使了一个眼色,秦坤郧就从腰带上取下一个小袋子,拿出一把铜钱递给潘老三。
潘老三不解地看着秦坤郧。秦坤郧就说:“我家八郎送给你们的,接着吧。”潘老三愣了一下,急忙跪下低头说:“多、多谢恩、恩公!多、多谢恩、恩公!”随即双手接过铜钱。姚珻娘从地上捡起那张“手实”撕得粉碎,转身对孟七娘说:“七娘,家里有困难你就跟我说,以后不许干这种糊涂事了。”孟七娘含泪答应下来。姚珻娘等几个人就往回走去。
姚珻娘和李旭轮走在前面,朱靖塘和秦坤郧走在后面,姚伊娘自觉地走在中间。过了一会儿,李旭轮回头用扇子招了一下,朱靖塘和秦坤郧赶紧走上前,李旭轮说:“你们俩走前面。”朱靖塘和秦坤郧于是就走到前面去了,姚伊娘见状也跑到前面去了,还回头冲阿姐扮了一个鬼脸。姚珻娘捂住嘴偷笑了一下。
李旭轮没话找话地说:“那个孟七娘实在可怜!”姚珻娘犹豫一下,问:“你知道她的……经历吗?”李旭轮摇了一下头。姚珻娘就叹了一口气,说:“她的母亲是个蛊婆,想把放蛊的绝技传给她,但她坚决不干,她为此经常遭到母亲的毒打,有一天晚上挨打后她独自跑到镇街上,结果……被一群男人……强暴了……”李旭轮露出惊讶的表情。
姚珻娘接着说:“她跳河自尽,被潘老三救了起来。那潘老三刚好死了妻子,就把她纳为填房……可她至今都没有生养……唉,真是苦命……”李旭轮叹息一声,说:“她这也是变相被蛊所害。”姚珻娘就说:“也许是吧……好在她活了下来……”李旭轮就看着远处的茶园,说:“孟七娘,潘老三,没想到这里的茶农也这么艰难!”
姚珻娘就说:“你是大户公子,高高在上,哪里知道人间疾苦?”李旭轮就反驳说:“你不也是大户小娘么?彼此彼此。”姚珻娘说:“我哪敢跟你比?不过是乡间茶姑!”两人一边走一边说,阳光明媚,春色迷人,心情也荡漾起来。此前的不快正在消融,他们之间似乎氤氲着暧昧的气息。
与此同时,那两个黑衣人躲在不远处看着李旭轮一行。其中一个黑衣男人说:“这里人少,动手吧?”黑衣女人却说:“没长眼睛吗?那个孙梵天就没来,你杀谁呀?”黑衣男人揉了一下眼睛,说:“那就杀掉朱靖塘和秦坤郧!”黑衣女人用不屑的语气说:“就你?哼!”这时,一个牧童牵着一头黄牛走了过来,黑衣男人眼珠一转,摸出一把飞镖扔了出去,刚好扎在黄牛的屁股上,黄牛疼痛难忍,拼命朝李旭轮和姚珻娘冲去。
黑衣女人暗吃一惊,悄然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,手指一弹,石子便像箭一般飞射出去,击中李旭轮的肩膀,他猛一转身,看见黄牛急速冲来,赶紧侧身躲开,可姚珻娘仍然站在黄牛的前面,他大叫一声“闪开”,蹦过去把她推开,两人都重重地摔在地上。与此同时,那把扇子被李旭轮高高地抛在空中。说时迟那时快,朱靖塘飞奔而来,一个翻滚跳到空中,伸手稳稳地接住扇子。
扇面打开了,正对着阳光。
那一瞬间,姚珻娘只觉得灵魂出窍,仿佛自己不是自己了。她看见扇面上灵光一闪,画在上面的兰花随风摇动起来,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兰花香;随后,兰花隐去了,显出了“埥净谣”三个字,却只是这三个字,再没有别的文字了。耳边却传来一个声音:你要用茶的醇厚和心的柔情为他疗伤,记住,这是你的使命。
朱靖塘和秦坤郧赶紧过来拉起姚珻娘和李旭轮。姚伊娘连声问:“阿姐没事吧?你们都没事吧?”李旭轮看着姚珻娘说:“好险啊!”姚珻娘却不说话,她的心思都在扇子上。她急忙从朱靖塘手中夺过扇子,翻来覆去看了起来,可上面怎么也找不出“埥净谣”三个字了。李旭轮奇怪地问:“你看什么呀?”朱靖塘也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她。姚珻娘这才发现自己失态了,就掩饰道:
“我怕摔坏了扇子,幸好没有。”
李旭轮接过扇子打开,扇了几下,扇子果然没有被摔坏。姚珻娘就说:“刚才……多谢你了!”说完学着男人的样子拱了一下手,几个人都笑了起来。姚伊娘紧紧地拉住阿姐,好像害怕她跑了似的。站在檀铁寺屋顶上的释怀悯师父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,双手合十道:“南无阿弥陀佛,善哉善哉!”
这时,孙梵天忽然跑过来,大声说:“八郎,你没事吧?”李旭轮就说:“没事……哎,你不是在睡觉吗?怎么也来了?”孙梵天说:“我刚才做了一个梦,梦见有人要对你下蛊,所以就赶来了……”李旭轮愣了一下,转而笑了起来,说:“你呀,太紧张了吧?”姚珻娘也说:“你呀,满脑子都是‘蛊’,时间长了,就不怕真把蛊给招来?”
孙梵天却伸手做了一个“嘘”的动作,说:“别乱说,蛊是有灵气的,在我们老家就有一种蛊会托梦,比如说他想吃人了,就给主人托梦,如果主人不答应,它就对主人下手……别动,它说不定就在旁边……”孙梵天说得神秘兮兮的,搞得大家身上都起了鸡皮疙瘩。随后,他跑到朱靖塘身边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,说:“你就是那蛊!”说完却笑了起来。朱靖塘愣了一下,就追着孙梵天打。众人便都笑了起来。
与此同时,那两个黑衣人急速离开,眨眼间就来到韦团儿面前。韦团儿问:“怎么样?得手了吗?”黑衣男人说:“没有。”韦团儿问:“为什么?”黑衣男人说:“禀报大堂主,‘雪兰花’不让动手。”韦团儿就问:“‘雪兰花’,为什么不动手?”“雪兰花”说:“孙梵天当时不在,他想杀掉朱靖塘和秦坤郧,却差点儿误伤李旭轮。”
韦团儿问黑衣男人:“是这样吗?”黑衣男人说:“牛受惊了……不怪我……”韦团儿伸手打了他一耳光,说:“我说过,不能杀李旭轮。必须让他中蛊,你没记住吗?”黑衣男人捂住脸说:“小的记住了。”韦团儿又说:“我这次派你们去刺杀孙梵天其实是对你们的试探。‘雪兰花’,你果然聪明过人!我再重复一遍,只有圣上才有资格杀李旭轮,否则,谁杀了李旭轮谁就是乱臣贼子!要诛灭九族!以后没有我的命令,擅自行动者,杀无赦!”
“雪兰花”却接过话头说:“请教大堂主,让李旭轮中蛊疯掉,跟杀了他有什么区别?”韦团儿就说:“一个傻子才好控制,或许圣上也不反对……哈哈哈,那就先杀掉孙梵天和朱靖塘、秦坤郧……我要让他李旭轮不得好活!”“雪兰花”却说:“大堂主,我担心这样会误伤李旭轮,甚至会坏了魏王的大事,于大堂主也不利。”
韦团儿沉吟片刻,问:“如此说来,你是为我着想?”“雪兰花”说:“是。”韦团儿说:“可我恨不得现在就去给他放蛊!”“雪兰花”说:“大堂主要冷静,不能坏了魏王的大事。”韦团儿却大喝一声,说:“住口!你一口一个魏王,你以为你是谁呀?你以为你在圣上身边做了几天奴婢,就能跟我平起平坐?”“雪兰花”就低头说:“属下不敢。属下是为大堂主好。”
韦团儿走到“雪兰花”跟前,伸手摸着她的下巴说:“抬起头来,看着我。”“雪兰花”抬头看着韦团儿。韦团儿说:“我告诉你,在我面前以后休要再提魏王!否则别怪我无情!”“雪兰花”低头说:“属下知错了。”韦团儿突然扇了“雪兰花”一耳光,“雪兰花”的脸顿然肿了起来。韦团儿狂笑几声,声音震得整座房子都在摇晃。韦团儿说:“谁敢负我,我必报复!”
再来看姚珻娘,她回家后直奔书房“埥净斋”。
姚珻娘先给阿耶说了孟七娘家里的事,两人唏嘘感叹一番。她又说:“那个潘老三也很可怜,阿耶,干脆也让他来我们家当长工吧?”姚森伯想了一下说:“好吧。”停了一下却问道:“还有一件事儿呢?”姚珻娘问:“什么事儿呀?”姚森伯说:“留还是不留?”姚珻娘顿然明白过来,就说:“阿耶,我经过观察,感觉那个李旭轮本性淳朴,心地善良,要不是他,我就被牛撞伤了……我们就帮人帮到底吧。”
说完冲阿耶笑了一下,居然红了脸。
姚森伯就用手指点了一下女儿的脑袋,说:“你这孩子呀……对了,你给那个李旭轮说说,不要到处跑,当心被赵耆老撞见……唉,也不知道他们要住多久?”说完就看着女儿。姚珻娘被问住了,是啊,要住多久呢?总不可能一直住下去吧?这个问题迟早要面对的……管他呢,还是先顾眼前吧,可又觉得不回答不合适,于是就说:“听他说家里也遭了难,一时半会儿回不去……”
姚森伯“哦”了一声,对女儿的想法心知肚明。
顿了一下,姚森伯忽然叹了一口气,脸上飘过一片愁云。姚珻娘就问:“阿耶,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么?”姚森伯说:“潘老三家的茶园被强占了,这恐怕只是个开头,说不定会波及到我家,唉……”姚珻娘说:“不会吧,阿耶不是里正么?”姚森伯摇摇头说:“里正在他们眼里算个什么?芝麻官都不是!人家背后有县令!”
姚珻娘明白了,阿耶说的是本镇的耆老赵鸿垚,外号“笑面妖”,他家有更多的茶园,但茶叶生意却没有姚家做得好,所以心里很不服气,表面上跟姚家客客气气,其实暗地里一直在较劲。这些年多亏阿兄上下打点关系,阿耶才坐稳了里正的位置,也才保住了家业。可接下来会怎么样?心里总觉得不踏实,也隐隐有一种危机感。
姚森伯问:“你阿兄什么时候回来?”姚珻娘回答:“说是到南州府去了,谁知道会不会又拐弯?十天半月也说不准。”姚森伯就说:“他呀,整天不落屋,像个浮浪户,结婚好几年了也没生个娃……”大约是不好对女儿说这些,就赶紧打住了,换个话题说:“好了,不说了……哎对了,你把这两本书拿给李旭轮,他昨天向我借书……”说完就从书柜上抽出两本书,姚珻娘接过书走出了书房。
姚珻娘先来到厨房对孟七娘说:“七娘,让你家潘老三也来我家干活吧,工钱跟你一样。”孟七娘惊叫一声:“啊?这……”站着发呆。旁边一个中年妇女拍了她一下说:“还不快谢过珻娘。”孟七娘这才回过神来,急忙弯腰说:“谢过珻娘,你真是活菩萨!”姚珻娘笑了一下,扭头走了。
天气热了起来,姚珻娘抬头看天,天上有一轮火红的太阳,她忽然就想到了那天扇子在阳光下显出的那些字,恍然感觉在梦里,不自觉地朝“埥净宫”看去,见门虚掩着,抬脚就走了过去。李旭轮正在练字,姚珻娘走进去说:“整天练字,不觉得累吗?”李旭轮反问:“你整天弄茶,不觉得累吗?”说完两人都笑了起来。
姚珻娘把书递给李旭轮,说:“阿耶借给你的。”李旭轮接过来一看,一本是《南州府志》,另一本是《青石桥轶闻》,随手翻了一下,说:“好书,好书,多谢珻娘雪中送炭。”姚珻娘就说:“怎么谢我?”李旭轮说:“请你去街上吃饭?”姚珻娘说:“我做的饭比街上的好吃。”李旭轮说:“请你饮茶?”姚珻娘说:“我煮的茶谁都比不上。”
凡是志书,都具有史料价值,其真实性不容怀疑。我曾在博物馆看见过那两本《南州府志》和《青石桥轶闻》,泛黄的纸张浸透着岁月的沧桑。我还看过民国版的《南州府志》,上面居然有关于蛊毒的内容,对李旭轮中蛊事件也略有记载,这正是我创作的主要依据。好了,闲话少说,回到《埥净茶歌》中来吧。
李旭轮摸着脑袋说:“你说吧,想要什么?”
姚珻娘就说:“扇子借我用一下?”
李旭轮就说:“扇子?姑娘家用这种扇子?”
隔壁的朱靖塘听见了两人的对话急忙竖起了耳朵。
姚珻娘说:“怎么啦?谁说姑娘家不能用这种扇子?你要是舍不得就算了。”说完抬脚就要走。李旭轮急忙拦住她说:“哎哎哎,我没说不借呀。”一边说一边把扇子递给姚珻娘,姚珻娘接过扇子笑着说:“这还差不多。”走到后院,姚珻娘见四下无人,急忙打开扇子对着天空,可扇子上并没有显现出她想要看到的文字。她有些失望。
姚珻娘哪里会想到,坐在“埥净舍”里的朱靖塘透过后窗一直在暗中观察她。朱靖塘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扇子,可扇子上也没有显现出他想要看到的文字,他就想,梁王说只有在月光下才能看见扇面上的文字,难道姚珻娘在阳光下也可以看到?扇面上究竟是什么文字呢?姚珻娘想要干什么?那些文字,真的像梁王说的那样,具有神奇的作用吗?
姚珻娘收起扇子,转身又来到“埥净宫”门口,把扇子递给李旭轮,说:“这个不好玩,还给你。”李旭轮接过扇子说:“我说么,姑娘家哪能用这种扇子。”姚珻娘就说:“这个不算,你还得感谢我。”李旭轮笑着说:“你……还没完没了了?”姚珻娘说:“就没完没了。”李旭轮苦笑一下说:“好好好,说吧,想要什么?”姚珻娘说:“来,帮我个忙。”说完扭头就走。
李旭轮跟着姚珻娘来到“埥净岩”,一走进来就感觉到了浓郁的茶香,里面到处都是茶叶和茶具。姚珻娘指着一个柜子顶部对李旭轮说:“帮我把那个茶盘拿下来。”李旭轮搬过一个笙蹄站上去,把茶盘抽了出来递给姚珻娘。姚珻娘接过茶盘用湿抹布擦干净,指着茶盘说:“喻(李)八郎,你来看,这是什么?”李旭轮凑过来一看,原来是一幅兰花图,有些似曾相似。
姚珻娘说:“把你扇子打开。”李旭轮就把扇子打开。姚珻娘说:“你扇子上的画跟茶盘上的画是不是很像?”李旭轮仔细看了一会儿,说:“嗯,有点儿像。这么巧啊?”两人凑得很近,也看得很认真,以至于吴小六进来了都没有察觉。吴小六又不高兴了,“哼”了一声,跺了一下脚,转身就跑,踢飞了地上的一个瓦罐,发出“哐啷”一声。姚珻娘跟李旭轮愣了一下,急忙出去看,只见吴小六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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