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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玄幻魔法] 长篇小说《埥净茶歌》连载(0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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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1-8-27 16:48:43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
门被推开了,朱靖塘走了进来。
朱靖塘愣住了,李旭轮和秦坤郧、孙梵天也愣住了。
李旭轮就问:“朱靖塘,你到哪儿去了?”朱靖塘迟疑一下,就捂住肚子回答道:“回八郎的话,刚才肚子疼去茅房了……”他的脸色有点儿不自然。秦坤郧却说:“我刚去了茅房,怎么不见你呀?”朱靖塘就露出尴尬的表情,说:“我今天拉肚子,去茅房时里面有人,我憋不住了,就……就跑出去了……”
李旭轮看了一眼朱靖塘,拍了一下他的肩膀,说:“好好休息。”转身就出去了。秦坤郧注意到朱靖塘的鞋子和裤脚上沾了一些草屑。孙梵天却冷不丁冒出一句:“朱靖塘,你就不怕遇到草蛊婆?”朱靖塘浑身哆嗦了一下,随即走过去抓住孙梵天的胳膊,说:“你这乌鸦嘴!”秦坤郧却“嘘”了一声,说:“赶快睡觉,别吵醒人家了。”
灯熄了,姚家大院复归宁静。
次日,李旭轮醒来时,天光已大亮。
他抬头看着窗户,阳光穿过雕花窗棂照射进来,对面的墙壁上一片斑驳,可以看见灰尘在光柱中浮动。他伸了一个懒腰,感觉伤痛已好了很多。忽然感觉口干舌燥,想饮茶了。连日来,每天都饮不少当地土茶,对,就是那种埥净茶,饮下去微微出汗,让人感觉神清气爽,几天下来已经上瘾了。
李旭轮随口喊了一声“秦坤郧”,没人应;又喊“
朱靖塘
”、“孙梵天”,也没人应,这时隐隐约约听见院子里有说话的声音,他就穿衣起床,推门走了出去。太阳已经爬到树梢上了,院子里阳光灿烂。东边横屋里有几个前来帮忙的姑娘正在说笑,李旭轮感觉好奇就走了过去。

一个姑娘说:“珻娘,这采茶有什么讲究?你给大伙儿说说吧。”姚珻娘就说:“讲究可多了,当茶叶新芽长到四五寸长时就可采摘了,下雨天不能采,晴天有云也不能采,天气晴朗时才去采,最好在有露水的早晨去采,采下的芽叶要完整、新鲜、匀净,不能夹带鳞片、鱼叶、茶果和老枝叶,采的时候要轻提慢放,不能顺枝捋,也不能一把抓……看,这茶叶就太老了……”
姚珻娘接着说:“春茶一般要摊在外面晾晒三到四个时辰。伊娘,你们两个把篮子里的茶叶摊在竹席上放到屋檐下晾晒,注意不要暴晒,最好是阴干……”姚伊娘答应一声就推门出来,嘴里念叨:“茶好,我才好!”刚好跟李旭轮打了个照面。她惊讶地说:“啊,是你?你在干什么呀?”
听见声音,姚珻娘急忙走了出来,一看是李旭轮,也有些惊讶地问:“你……偷听小娘子们说话啊?”李旭轮略显尴尬,镇定了一下,就背着双手看着院子里的一棵柿子树,侧身对着姚珻娘,说:“我……来看看
朱靖塘他们仨
……是不是在里面?”姚珻娘转到李旭轮面前说:“你找他们啊?我看他们仨一大早出去了,不知道去干什么……你大概是饿了吧?对,你肯定是饿了,不然不会找到这里。”

李旭轮愣了一下,随后竟然笑了一下,虽然只是那么一瞬间的一个浅笑,但还是被姚珻娘捕捉到了,她就指着李旭轮的脸说:“啊,你笑了?你也会笑?好,就冲你笑了,小娘我今天亲自给你盛饭!”说完拉着李旭轮的袖子直奔厨房,中间还回头喊叫一声:“伊娘,记得煮茶!”孟七娘闻声过来说:“珻娘,这活儿哪是你干的?我来,我来。”姚珻娘却说:“今天我高兴。”就把孟七娘推走了。
姚珻娘在厨房里一阵忙活,桌子上便摆上了一碗稀饭、两个蒸饼、一碟酸菜、一个咸鸭蛋。她说请吧,李旭轮也不客气,端起碗就吃。这几天一直吃不下饭,李旭轮今天特别饿,风卷残云般把桌子上的饭都吃完了,抬眼看看姚珻娘,而姚珻娘也正看着他,四目相对,都有些不好意思了。
姚珻娘说:“刚从饿牢里拉出来?吃那么快?”李旭轮舔了一下嘴唇,问:“还有吗?”姚珻娘惊呼一声:“还吃?你是饭桶啊?”说归说,还是端上了一碗稀饭一个蒸饼一碟酸菜一个咸鸭蛋,李旭轮又风卷残云般地吃完了。随后,李旭轮放下筷子,微微闭上眼睛,感觉食物在体内慢慢变成了能量,舒服极了。
虽然比不上以往吃的山珍海味,但此刻足矣。
李旭轮正沉醉其中的时候,冷不丁听见一声大喝,他吓了一跳,急忙睁开眼睛,就看见姚珻娘的脸凑在跟前,笑着说:“是不是很享受啊?”李旭轮慌乱中点了一下头。姚珻娘说:“你很享受,可我还饿着肚子哩。”李旭轮说:“那……你也吃呀。”姚珻娘说:“你把我的那一份也吃了。”李旭轮说:“啊,这……怎么办?”
姚珻娘说:“怎么办?罚你干活儿,走,择茶去。”李旭轮急忙摆摆手说:“可我不会呀。”姚珻娘说:“不会我教你。”伸手拽住李旭轮的袖子。李旭轮急忙站起来说:“好好好,我去干活儿,不过……你得先让我饮盏茶。”姚珻娘眼睛一瞪,说:“吃饱了还想饮茶,想得美?”李旭轮就笑着说:“谁让……你的茶……那么好饮呢?”
李旭轮最后这句话是用纯正的男中音说出来的,还带有一些感情色彩,也许感染到了姚珻娘,她便松开手,认真看了李旭轮一眼,只见李旭轮面容沉静,目光忧郁,有一种婴儿般淳朴的气质,似乎正渴望着母性的关怀。或许在那一瞬间,姚珻娘心底最柔软的部分被击中了,她轻轻叹息一声,转身朝门外喊:“伊娘,把茶端来。”
说到茶,便勾起了李旭轮对埥净茶的念想。我估计,李旭轮可能压根儿都没意识到,眼前的这个姚珻娘,接下来会用母性般的关怀和埥净茶的柔和治好他身体的伤痛,抚平他心头的忧创,他从此便与埥净茶深度结缘。不仅如此,我翻阅地方史志时,发现埥净茶居然跟蛊毒也扯上了关系,究竟是怎么回事儿?请继续往下看。
姚伊娘端着一个罐子走过来。
您一定听说过,唐朝早期人们饮茶时大都是把茶叶放在锅里煮,就像熬稀饭一样,并加入盐、姜、葱、枣等各种佐料,煮好后就装在一个罐子或者竹筒里,茶汤呈黄绿色或者黑黄色。对于这样的粥饮茶,尽管后来的茶圣陆羽评价其无异于使茶汤变成沟渠中的废水,却也不得不承认它的现实存在。但有一点儿不可否认,即便汤色不好看,可香味却不容忽略。所以,人还没到茶香倒先到了。
李旭轮吸了一下鼻子,叫一声:“好香!”
姚珻娘说:“鼻子真灵,属狗的吧?”李旭轮不说话,又吸了一下鼻子。姚伊娘给李旭轮倒了一盏茶,看起来色绿、汤绿、叶绿,李旭轮端起来就饮,有点儿迫不及待,一连饮了四盏,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。后来他说虽然自己饮过不少琼浆玉液,但跟盏里的埥净茶相比,也不过如此,称之为“晚甘侯”也不为过。
姚珻娘说:“又是四盏?你以为我这是茶馆啊?”李旭轮闭着眼睛享受了一会儿,忽然睁开眼睛说:“奇怪,刚才离得远闻着很香,这会儿就在跟前反倒闻不到香味了,怎么回事儿?”姚珻娘笑着说:“哎,没想到你还挺细心,连这都品出来了。告诉你吧,我今天没放佐料,保留了茶的原滋原味,而我们埥净茶的一个显著特点就是近闻不香,远闻芬芳。”
李旭轮诧异道:“啊,这么神奇?”
姚伊娘说:“饿你三天,保证饮什么都香。”
姚珻娘拍了一下阿妹的肩膀,示意她到厨房去。等姚伊娘走了,姚珻娘才接着刚才的话头说:“其实说近闻不香也不全对,因为离近了香味太浓烈,反倒让人失去了分辨力;距离恰到好处的时候就能闻到本真的香味。这就像看戏时离戏台太近反倒听不清,因为太吵。”
说这话的时候,姚珻娘一改往日的嘻嘻哈哈活活泼泼,换成了一种严肃认真不苟言笑的神态,这反倒吸引了李旭轮,他定定地看着姚珻娘,听她又说:“这就像人们常说的‘当局者迷、旁观者清’‘身在福中不知福’,有时候跳开一步或许看得更清楚。”
李旭轮冷不丁问:“你是在说茶吗?”
姚珻娘反问:“你说呢?”
姚珻娘接着说:“这就好比一个皇帝,在宫里时被一大堆美人围着,反倒不觉得美人有多美,等他流落到乡间,看见一个美人了就觉得很美,你知道为什么吗?”忽然转身指着李旭轮的鼻子。李旭轮正为她的这句话而吃惊,身上的冷汗都冒出来了,冷不防被她一问,额头的汗也出来了,结结巴巴地说:“不、不、不、不知道……”
姚珻娘又换成了嘻嘻哈哈的神态,用手指点着李旭轮的额头说:“那是因为……高手在……民间……哈哈哈哈……”看着李旭轮目瞪口呆的样子,姚珻娘又说:“好了,吃饱了饮足了该干活儿了,走,择茶去!”李旭轮说:“我……我真的不会啊?”姚珻娘揪住李旭轮的耳朵说:“你想耍赖吗?快去!”
李旭轮就说:“我……不会择茶,可我字写得不错,要不我给你写几幅字吧?”姚森伯刚好从旁边经过,急忙停住问:“喻荈廷(李旭轮)……喻(李)八郎,你喜欢写字?太好了,老夫我除了喜欢摆弄药材,另一大爱好就是收藏字画。”说话间人已经走了进来,接着说:“给我写几幅吧?”
李旭轮立即拱手施礼说:“喻(李)某只是喜欢而已,实在拿不出手啊。”姚森伯却对着院子里吆喝:“伊娘,快去我书房里把笔墨纸砚拿过来。”姚珻娘赶紧把餐桌收拾干净。片刻之后,姚伊娘拿着笔墨纸砚过来了,姚森伯接过来将一种麻做的硬黄纸铺陈在桌面上,把毛笔递给李旭轮,说:“请吧!”
李旭轮不再推让,接过毛笔饱蘸墨汁,稍作思考,在纸上写下一个大字:茶。字体龙飞凤舞潇洒飘逸,姚森伯连连点头。姚珻娘姚伊娘姐妹俩在父亲的熏陶下也通晓文墨,对这个字的书法章法还是懂得的,于是也跟着点头。李旭轮似乎受到了鼓励,又写了一幅“茶缘”和一幅“埥净茶”,皆受到父女三人的点头赞赏。
李旭轮一鼓作气,又挥毫写下四个字“除蛊安民”。姚珻娘看了一会儿,忽然说:“写这四个字,不怕……把蛊毒……招来吗?可是不太吉利哦!”李旭轮却说:“此地瘴气很重,蛊毒早已存在,所以除蛊决不可松懈呀。”姚伊娘就脱口而出:“说得这么瘆人,哪里有蛊毒呀?即便有,也是你招来的吧?……还是写点儿别的吧?”
姚森伯愣了一下,急忙收起“除蛊安民”那四个字,说:“珻娘,伊娘,你们不知道,多年前我们这里还真发生过蛊毒,还引发了一场瘟疫……所以说‘除蛊安民’这句话……说得好,好就好在早做防备未雨绸缪,喻(李)八郎也是一番好意,这幅字我也收藏了。”
李旭轮有点儿兴奋,就说:“老伯要是喜欢,我以后多写几幅。”姚森伯就笑呵呵地说:“太好了,太好了,我一看你就知道绝非常人……”姚伊娘看父亲高兴,忽然冒出一句:“喻荈廷(李旭轮),你以后每天都写,阿耶一高兴,就让你们免费吃住……”说完却红了脸,歪着脑袋看着父亲。
姚森伯依然笑呵呵地说:“好好好,全免,全免……”刚好有人来看病,姚森伯捧着几幅字走了。姚伊娘也到横屋里去忙活了,厨房里就只剩下姚珻娘跟李旭轮。李旭轮仍然低头在纸上写字,姚珻娘就说:“喂——,答应我的呢?”李旭轮头也不抬地说:“不是已经写了吗?”姚珻娘说:“不是写字,是择——茶!”
李旭轮抬头说:“不是说用写字来抵吗?”
姚珻娘说:“我可没答应!”
李旭轮说:“啊?你说话不算数?”
姚珻娘又揪住李旭轮的耳朵说:“去不去?”就在这时,秦坤郧和吴小六一头撞了进来,眼见姚珻娘正揪住李旭轮的耳朵,秦坤郧大惊失色道:“哎哟,这是干什么呀?姚家大娘,姚珻娘,珻娘,快松手,快松手!”一边说一边跑上前拉住姚珻娘的手。姚珻娘却对着秦坤郧大吼一声:“择茶去!”
秦坤郧愣了一下,松开手,转眼去看吴小六。而吴小六的眼神里却射出一丝不快,他走上前说:“好了,珻娘,闹够了吧?”也伸手去拉姚珻娘的手,且暗中捏了一下李旭轮的耳朵。谁知姚珻娘也对着吴小六大吼一声:“你,择茶去!”吴小六浑身哆嗦了一下,有些手足无措地说:“你……择什么茶呀?”
姚珻娘这才松开手,忽然笑了起来,笑得弯腰蹲在地上,上气不接下气地说:“呵呵呵,你们……都给我……择、茶、去!不能……白吃……白饮……白睡……”吴小六松了一口气,粗声粗气地说:“嗨,不就是择个茶吗?搞得人紧张兮兮的。”姚珻娘却说:“你懂什么呀?择茶如择人!茶择不好就制不好。”
姚伊娘走进来冷不丁地说:“阿姐,你是想择夫吧?”说完却捂住嘴巴,紧张地看着阿姐,等阿姐的目光转向她了,她却又把眼神投向吴小六。秦坤郧看着李旭轮,表情复杂。吴小六也看着李旭轮,嘴角泛起了一丝不屑,轻声哼了一下。姚珻娘终于反应过来,说:“你这长舌妇,择茶去!”推着阿妹走了出去。
吴小六追了出去,厨房里只剩下李旭轮跟秦坤郧了。李旭轮轻轻掩上门,给秦坤郧倒了一盏茶,随后看着秦坤郧,似乎有话要说。秦坤郧就躬身施礼道:“启禀八郎,小的早上跟吴小六切磋了几招,回来晚了,请八郎恕罪。”李旭轮看着窗外说:“这个吴小六……怎么样?”秦坤郧说:“感觉不错。对了,他还借给我一把剑。”
李旭轮这才注意到秦坤郧的腰间多了一把佩剑,他伸手摸了一下,忽然叹口气说:“可惜了那把宝剑!”秦坤郧顿然明白了,急忙伏地磕头说:“小的弄丢了那把剑,罪该万死,罪该万死!”李旭轮扶起秦坤郧说:“不怪你。”随后,李旭轮走到窗前,长久地看着院子里的那棵高大挺拔的柿子树,许久之后才问:“哎,朱靖塘和孙梵天呢?”秦坤郧回答道:“他俩不愿跟吴小六切磋,到山上找扇子去了。”
李旭轮就说:“看来,朱靖塘对扇子很感兴趣啊!”
秦坤郧伺立在李旭轮身边,不知道说什么才好。过了好一会儿,李旭轮忽然低声问:“我们到这里半个多月了吧?”秦坤郧回答说是。李旭轮说:“接下来该怎么办?是走?是留?也不知道家里的情况,唉!”秦坤郧说:“去留暂且不说,我最大的担心是那些黑衣人,我有一种预感……”说完小心翼翼地看着李旭轮。
李旭轮等了一会儿没见话音,就回头问:“怎么不说了?”秦坤郧说:“小的不敢。”李旭轮说:“但说无妨。”秦坤郧就压低声音说:“小的怀疑那些黑衣杀手不只听命于魏王……”李旭轮立即伸手做了一个制止的动作。秦坤郧紧张地看着李旭轮。李旭轮沉吟片刻说:“我看此地民风淳朴,人心良善……先住下,再从长计议,如何?”
秦坤郧想了一下说:“这样也好,一来此地偏僻闭塞便于藏身;二来八郎身体刚刚恢复,还需要静养些时日;三来京城原本就危机四伏,回去早了未必是好事。可是……我们来这里圣上毕竟不知道啊,要是圣上怪罪下来怎么办?”李旭轮来回走动几步,想了一会儿说:“我去房州看望阿兄也是奉阿娘之命,如今遭人迫害、追杀,陷入困境,流落此地也是身不由己,相信阿娘会体谅……唉,先活下来,到时再说。”
一个声音忽然飞了进来:“喻(李)八郎,出来择茶呀?”李旭轮跟秦坤郧对视一下,打开房门走了出去,秦坤郧紧跟其后。院子里的青砖地面上铺着一张竹席,上面堆满了茶叶,几个姑娘正在择茶。李旭轮走上前对姑娘们笑了一下,伸手抓了一把茶叶,却不知道该怎么做,有点儿尴尬地站在那里。
姚珻娘就走过来说:“看你笨手笨脚的,我来教你。这择茶呀,就是把茶叶中的老叶、烂叶、黄叶、鱼叶等杂质去掉。瞧,这是老叶,这是鱼叶……去除它们了才能保证茶叶品质……”姚珻娘一边说一边示范,随后抓一把茶叶递给李旭轮,李旭轮伸手去接茶叶,却不小心抓住了她的手。
姚珻娘就看着李旭轮,李旭轮也看着她,姚珻娘的脸上忽然晕出了两朵红云,两只手便迅速分开。恰在这时,吴小六拎着篮子从横屋里走了出来,一眼就看见李旭轮跟姚珻娘站在一起,距离很近,两人的表情似乎有些暧昧。吴小六有点儿不高兴了,哼了一声,扔掉手里的篮子,大踏步地走了出去。
姚伊娘在后面喊:“哎,六阿兄,你怎么走了?”几个姑娘偷偷笑了起来。姚珻娘跟李旭轮这才反应过来,赶忙低头干活儿,姚珻娘随手抓起一把茶叶,复又扔掉,扭身进横屋去了。李旭轮抓起一把茶叶,按照姚珻娘教的方式仔细从里面挑出鱼叶,他上手很快,挑得也很仔细,博得了几个姑娘的赞赏。
干活累了,姚伊娘就唱起了歌:“四月望郎正栽秧,小妹田间送茶汤,送茶不见情哥面,不知我郎在何方。”一个姑娘就笑着说:“伊娘,一会儿不见就想了?你的六郎八成又到槐树下练功去了。”姚伊娘说:“你这多嘴婆!”那个姑娘就模仿姚伊娘的声音说:“茶好,我才好!”另一个姑娘却说:“不对,是——他好,我才好!”几个姑娘哄笑起来。姚伊娘抓起一把茶叶朝她俩身上扔过去,几个人闹做一团。
李旭轮看着姑娘们打闹,忽然觉得心境沉静下来。
下午时变了天,乌云密布,不久就下起了雨。姚珻娘正在横屋里忙活,忽然扔下铲子说:“不好,阿耶早上去给释怀悯师父送茶叶,估计这会儿正在回来的路上,没带雨具……”说完就冲进杂物间找出一把雨伞和一件蓑衣。姚伊娘嚷着也要去,姚珻娘让她待在家里,自己就迈步往外走。李旭轮走过来犹豫了一下,接住蓑衣说:“我跟你一起去吧。”
姚珻娘愣了一下,手却没松开。
李旭轮又说:“这事儿该男人去。”
姚伊娘忽然冒出一句:“要是六阿兄在就好了。”
姚珻娘松开手,李旭轮拿过蓑衣。
秦坤郧说:“我也去。”
姚伊娘就将另一件蓑衣递给秦坤郧。
雨越下越大,村外通往檀铁寺的必经之路泥泞难行,三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。一阵风将姚珻娘手里的雨伞吹得摇摇晃晃,穿着蓑衣的李旭轮急忙上前帮助扶正,他们的手再次碰在一起,一股暖流便在彼此的手臂上传递,但他俩谁都没有说话,也没有移开手。
姚珻娘在一座土地庙前发现了父亲,正躲在窄小的屋檐下避雨,半个身子已经淋湿了。姚珻娘快步上前说:“阿耶,我们还是来晚了……”秦坤郧眼尖手快,抢先脱掉穿在身上的蓑衣递给姚森伯。姚森伯接过蓑衣,笑呵呵地说:“我跟释怀悯法师多坐了一会儿禅,不然早就回来了。没事儿,好在这雨不大……还劳烦两位小郎……”李旭轮急忙说:“老伯客气了,主要是令爱善良孝顺……”
姚珻娘有点儿羞涩地低下头。
李旭轮脱下蓑衣甩掉上面的水。准备往回走的时候,秦坤郧忽然从李旭轮手里拿过蓑衣。李旭轮双手一摊问:“你拿走了蓑衣,我怎么办?”秦坤郧却笑着说:“不是还有伞吗?”说完穿上蓑衣掉头就走。而姚森伯呢,早已走在前面,一边走一边吟诗:惟昊天兮昭灵,阳气发兮清明;风习习兮和暖,百草萌兮华荣;堇荼茂兮扶疏,蘅芷雕兮莹嫇……
姚珻娘跟李旭轮对视一下,抿嘴笑了。
李旭轮看着姚珻娘说:“这雨……就一把伞……”
姚珻娘看着李旭轮说:“就一把伞……这雨……”
两人站在土地庙窄小的屋檐下,肩膀都被淋湿了。
李旭轮忽然从姚珻娘手里拿过雨伞撑开,说:“走吧。”雨伞不大,仅容两人。他们的身体便挨得很近。李旭轮撑伞,手臂时常蹭着姚珻娘的手臂,一种温馨的氛围就在雨伞下暗自萌生。姚珻娘有些恍惚了,眼前忽然又出现了一个人,宽大的白袍包裹着精瘦的身子,头戴白帽,手捧茶壶,整个人被一团蓝光笼罩着,那眼神像极了释怀悯师父,用低沉的声音说:你要用茶的醇厚和心的柔情为他疗伤,记住,这是你的使命……
一阵沉默,伞外是哗哗的雨声。
李旭轮开口问:“他们为什么叫你‘茶珻娘’?”姚珻娘回答:“因为我茶做得好也煮得好。”李旭轮问:“怎么那么会制茶?”姚珻娘答:“制茶是师父教的,煮茶是自己摸索的。”李旭轮问:“你师父是谁?”姚珻娘回答:“檀铁寺的释怀悯师父。”李旭轮就说:“僧人,茶人,有意思。哎……你可以教我制茶吗?”姚珻娘答:“当然……你到这里来不会是学制茶吧?”
李旭轮没有回答,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。
经过一道篱笆墙时,刚好遇见了吴小六跟另外两个男人,每人都披着蓑衣,吴小六手里还拿着一件蓑衣。猛然看见姚珻娘跟李旭轮共用一把伞且挨得那么近,吴小六又不高兴了,就“哼”了一声,把蓑衣扔在地上,转身就走。躲在雨伞下面的李旭轮和姚珻娘都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。
另一个细节李旭轮和姚珻娘也没注意到。就在他们离开土地庙后,几个黑衣人从土地庙后面的竹林里悄然现身,他们身披蓑衣手握快刀,个个脸色阴沉。一个高个子黑衣男人说:“大堂主,你猜得没错,那四人果然没死,原来躲到这里了。”韦团儿盯着李旭轮的背影没有说话,胸脯却剧烈地起伏着。她的脑海里浮现出这样的画面:
那时候她刚刚十五岁,正是如花似玉的年龄,住在深宫大院里。某个傍晚,她正倚靠在栏杆上,一双手忽然从背后抱住了她,她知道是他,一个英俊少年,一个流淌着高贵血统的英俊少年,他们早已暗生情愫。她无法抗拒他的激情,心底其实也有一份渴望。他把她抱进卧室,为她宽衣解带,她把自己的童贞献给了他……
那时的她不知道,宫廷里有很多像她这样的女子,她们充当着太子或者皇子的启蒙性伴侣,当然,说玩物也可以,她们让太子或者皇子们获得了性经验,走向了性成熟,可她们最后却被抛弃,被毁掉……但她却固执地认为,他对她是有感情的,虽然几年过去了,他对她越来越冷淡。
于是,某个深夜,她浓妆艳抹,千媚百态地走进一间书房,站在一个男人面前,把手轻轻地搭在他的肩上。当年的那个英俊少年,而今的这个成熟男人却无动于衷。她把嘴凑到男人的跟前。男人却低声说:“请你自重。”她笑了一下,解开裙带,衣服滑落下来。男人却猛然站起来说:“请你自重!不然我喊人了!”说完甩手出门……
那个男人就是李旭轮,女人就是韦团儿。
这对韦团儿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!想到这里依然难以释怀,就恨恨地说:“他以为把名字改成喻荈廷(李旭轮),我就找不到他了?嗯,名字改成喻荈廷(李旭轮),那我下蛊的对象就是喻荈廷(李旭轮),不是他李旭轮,这样对我们更有利。哼哼,暂且让他的那些随从多活几天吧,迟早是老子的刀下鬼……‘雪兰花’,村子里的情况搞清楚没?”另一个叫“雪兰花”的黑衣女子回答道:“搞清楚了。”
高个子黑衣男人却迟疑着说:“大堂主,可他……毕竟是……皇嗣,给他下蛊,万一圣上责怪怎么办?”韦团儿叹了口气说:“魏王也有这个顾虑,所以才让我们找草蛊婆,并且一再叮嘱我们要秘密进行。秘密进行,明白吗?”高个子黑衣男人说:“魏王这是留了一手,如果圣上怪罪,他就把责任都推给我们……”
韦团儿却勃然大怒:“混账!说这话是要杀头的你知不知道?即便为魏王而死,也是你的幸运!”高个子黑衣男人急忙跪下磕头,说:“小的也是为大堂主好……小的该死,再也不敢了。”韦团儿就缓和一下语气说:“起来吧,我还是信任你的。下不为例。”高个子黑衣男人就连连磕头谢罪,爬了起来。
随后,韦团儿说:“魏王虽说是圣上的侄儿,可圣上看得比亲儿子还重。据说那年在万象神宫举行祭祀典礼时,圣上让魏王为亚献。按照惯例,皇太子才有资格当亚献。圣上如此看重魏王?什么意思?还不明白吗?记住,我们生是魏王的人,死是皇家的鬼,忠于魏王,忠于朝廷,忠于圣上!”
高个子黑衣男人立即带领其他黑衣人齐声说:“忠于魏王,忠于朝廷,忠于圣上!”随后,高个子黑衣男人又说:“那,现在就去把他的几个随从杀了吧?”韦团儿却伸手制止说:“不急,目前朝廷局势微妙,魏王让我们暂缓行动,等他新的指令。我们现在只需牢牢盯住他们。再说……那个秦坤郧是侍卫中剑术最高超的,朱靖塘刀法精湛,孙梵天也不好对付……再等等吧。”
雨渐渐小了。
片刻之后,高个子黑衣男人问:“大堂主,那个草蛊婆说她有个徒弟就在这附近,要不要会会她?”韦团儿说:“若论蛊术,恐怕谁也比不过草蛊婆,连梁王……至于草蛊婆的徒弟,需要时再说吧。”“雪兰花”接过话头说:“大堂主,要不……还用巫蛊术吧?”韦团儿愣了一下,却指着“雪兰花”说:“住嘴!”“雪兰花”赶紧躬身抱拳施礼。
韦团儿却冷笑一声,走到“雪兰花”面前说:“你是想起了李旭轮的刘妃和窦妃吧?告诉我,你对那件事儿是怎么看的?”“雪兰花”说:“我……不太清楚……”韦团儿说:“你不说我也知道,肯定也跟其他人一样,怀疑我陷害两个妃子吧?”几滴雨水落到“雪兰花”的脖子里,她打了一个冷战,低声说:“不……”韦团儿忽然笑了,说:“人们说我诬陷刘妃和窦妃,却不问问我为什么要那么做?”
见“雪兰花”露出不解的表情,韦团儿又说:“后来在刘妃和窦妃的床下,真的找到了两个木头小人,上面插满了钉子,还刻着圣上的名字。你们知道那两个小木人是谁放的吗?”几个黑衣人都低头不语。韦团儿就笑着说:“就是我放的,因为我要报复!我要报复谁?当然是李旭轮!”她随后凑到“雪兰花”的耳边,轻声说:“我不敢陷害李旭轮,只能找他的妃子出气。同样是女人,凭什么她俩能当妃子,而我们只能当玩物?”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了。
“雪兰花”吃惊地看着韦团儿,两行泪水顺着韦团儿的脸颊流了下来。“雪兰花”就说:“大堂主,不必自责……你也是受人指使……”韦团儿却粗暴地打断她的话,说:“谁自责了?谁受人指使了?再说信不信我灭了你?”“雪兰花”赶紧低眉顺眼地说:“小的说错了,请大堂主恕罪!”
韦团儿又说:“两个妃子死了,李旭轮在人前没有任何忧伤的表现,还严禁东宫任何人谈论此事,如此城府连圣上都感到害怕,只是可怜了那两个妃子,死得太不值得了!”“雪兰花”就小心翼翼地说:“大堂主,死在皇宫里的女子还少吗?小的以为,离开皇宫,未必是坏事儿,比如现在的你我。”韦团儿看了“雪兰花”一会儿,点了一下头。
真是无巧不成书。吴小六当时正从旁边经过,听见说话声便躲在一棵松树后面。从那几个黑衣人的打扮及神态来看,他觉得他们来者不善,于是便多听了一会儿,可不敢靠太近,听的便不是很清,从只言片语中他明白那些黑衣人是冲着李旭轮来的,他的心里居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。那些黑衣人都没带面罩,虽然离得不太近,但吴小六还是记住了他们的长相尤其是眼神。
就在这时,一只手拍了一下吴小六。
吴小六惊问:“谁?”回头一看,愣住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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